两半截

【沙瑞金x虎】轮回


沙瑞金在灌木从中发现了一只刚生下来的鹿,身上棕黄色的茸毛已经干了,看上去像一只腿过长的小羊。眼睛就像是秋天流过林地的空寂的河水,又黑又亮。他无法抗拒,伸出手摸了那又软又暖的身子,甚至蹄子都是柔软的。

"你在做什么。"身后的向导的父亲曾是一个优秀的猎人,也是最后的猎人。沙瑞金当过兵,和小伙子聊起过枪,看到少年眼中有些闪烁的光芒。

他们是来找虎的。

沙瑞金是个画师或是一个他也说不清职业的已经退役在家中无所事事的军人。背着画板,穿着军队的靴子随意的踢着路边的石块,只希望鞋能早点坏掉。他杵在画架前面,一堆草杂乱而疯狂的生长,过分深的绿色令他感到一丝寒冷,他的神经有些敏感。于是拿起了笔涂了一团黑黄相间的东西,他叫它"老虎",大概是自己萧条的心里剩下的那点躁动,他这样想着。师专艺术系的老师推了一下厚厚的镜片,一团烟从焦黄的牙里吐出来。

"我觉得这个不是老虎,即使你告诉了我,我也一点看不出来。"

眼镜老师是沙瑞金画作少有的欣赏者,很不幸,这次他也没有感受到沙瑞金心里的那份情感。他弹了弹烟灰,"我想你应该去见见活的。"

于是沙瑞金就去找虎了,他历来是个实干家。

"我们走吧。"向导催促着他,他站起来身来,眼神里带着渴求。

"鹿被你摸过了,它的身上有你的味道。"

沙瑞金抓了一把驯鹿喜食的石蕊往手上涂抹,然后又打算抹在鹿的身上,一只手握住了他。

"盖不掉的,人类的气味。"

"带回去吧。"沙瑞金还是张开了嘴,不是询问。

沙瑞金轻轻的把小鹿放在营地里一只丢失了孩子的母鹿身旁,母鹿低下头蹭了蹭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她看起来有些惊慌,像是被什么野兽惊吓过,胡乱的蹈动着蹄子,往后面退了几步,又渐渐的平静下来。小鹿瑟缩着,轻轻的依偎到母鹿怀里,沙瑞金舒了一口气。

他大概不会料到自己傍晚经过营地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小鹿秋水一般的眼睛起了一层白霜,附近的地面上有溅落已经发黑的血迹,软软的内脏流了出来。

"被母鹿踩死的。"向导在后面抽着烟,拍拍沙瑞金有些僵硬的肩膀"我后天要下山去了,我爸问你要出去吗?让我载你。"

那些隐藏在记忆浅处的东西,隆隆的炮声,擦着耳畔呼啸而过的子弹,干涸发黑的血迹。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么勇敢,轻轻一跃就跳过了沟壕,枪托抵在肩上磨擦着骨头咔咔作响。

"吃饭去吧。"

他拒绝了向导递过来的烟,那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腰间系着一个BP机,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在山里没有信号,所以要到山外去。沙瑞金甚至在想那个老旧的机器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是否还能打开,但幻想就像一颗腐败的种子能开出妖冶恶臭的花朵骗来蜜蜂蝴蝶。

晚餐是鱼汤,是什么鱼沙瑞金不清楚,当地人叫"马儿狗"只是听说已经很少了,是老猎人花了一个下午从林地旁的水沟里钓上来的,没有杆,只有拴着树叶的线,就静默的坐着,还能钓起三条,这鱼大概是傻到灭绝的。沙瑞金仰头喝了一杯泡酒,酒罐里的猫头鹰还睁着眼睛盯着他。炉灶里的柴哔剥哔剥发出炸裂的声音,烟有些大,女主人咒骂着小儿子拾回来潮湿的树枝。

也许这里压根就没有老虎吧,这一个多月,围着火塘。他听到最多的就是谁看到了灌木丛里的老虎,石台上的老虎,向导的父亲看到的最多,看见过三次。喝了酒烤着火汉子们开始亢奋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讲着。这些踱着苏联鹅步嘴里哼着"大清"歌谣的人们,只是带他去看看脚印或是粪便,然后让他耐心的等待。他回想起在动物园,老虎趴在土堆上偶尔懒懒的抬头看着自己,隔壁的长颈鹿的背后画着非洲草原,这种巨大优雅的动物正低下头伸着舌头卷食孩子手里的树叶,标价十五元。他开始摇晃着虎园的铁栅栏,愤怒的凝视着老虎,老虎却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向黑暗潮湿的水泥屋子,他最后被保安拖走……向导的奶奶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哪里又找来一只小鹿,哼着古老的歌,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像是召回亡灵的仪式。

沙瑞金被尿憋醒了,清晨的林地叽叽喳喳的吵做一团,偶尔有飞龙从树枝上滑过去。潮湿的泥土很香,雾气缭绕的树从中有一摸黑黄的身影,他悄悄的靠过去,影子就离他更远一些,盐碱地上一些小型的哺乳动物正在补充盐分。影子指引着他来到河边,是老虎。一只美丽的雄性老虎,它渡过了河,正在甩掉毛发上的水珠,它打量着沙瑞金,就像沙瑞金是被关牢笼里的人,然后扭动着身躯消失在晨雾里。沙瑞金估计了一下小河沟的距离,他往后退了两步,使劲跃过去,他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战士,鞋尖触到对岸的时候迅速的滑落了下去,锋利的石块划开了皮肉,只剩下一只手死死地扣着。该死的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漏了,脚冻得冰凉开始痉挛,"啊……"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吼叫,迅速的在林地中扩开变成回声。疼痛让他的脸扭曲,他抬头看着上面,手使不出劲"啊……"他咬着牙又叫了一声。

他听见脚步踩着落叶正在靠近,他抬头,看见一张毛绒绒的脸,鼻子吐着气,正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是老虎,它回来了。沙瑞金在老虎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自己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是要经历一次重大的战役,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采,他伸出手想要抚摸老虎,就算被咬死了也算值得。他缓缓的伸出左手,却感到自己被往上拉,是一双人类的手握着他,细细的长着金黄色的绒毛,很有力气。沙瑞金开始往上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满头大汗的躺在岸边松软潮湿的泥土上。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赤裸高大的男子,肌肉匀称而健美。沙瑞金想开口说谢谢,他看到那张脸和自己完全一样,他看到那双眼睛,阳光下琥珀色的眼睛,不属于一个人类,而是刚才的那只老虎。他挣扎着起来,却被男子扑倒,双臂有力的把他按在地上,低下头伸出舌头开始舔自己的脸,舌头上的小刺刮得人生疼。老虎开始驮着他飞驰,两边的树林开始像直线一样的后退,他们来到湖畔,水面蒸腾着雾气,湖里全是昨天吃的那种"马儿狗",挤在一起开始跃出水面架起桥梁。"轮回开始了。"老虎说话了,连声音也和自己的一样。沙瑞金呆呆的看着漫天飞舞的鱼,和变成自己的老虎,被踩得支离破碎的小鹿腐败后长出植物,他听见橡木和桦树枯槁后又开始生长的声音。记忆在流淌,硝烟开始稀薄,初恋姑娘白皙的脖颈开始朦胧,父母死去的时候悲伤的眼泪开始干涸。沙瑞金抬起了自己开始轻盈的手,那是猫科动物的爪子,他走到湖边看自己倒影,一只漂亮的雄性老虎。他渡过湖水,抬起爪子和岸边渐渐开始模糊的男子告别,他抖动身上的水珠,走进树林深处。

三天后,向导在下游找到了沙瑞金的衣服。他骑着车离开了山里,很少听过老虎的故事。

直到父亲病重他赶回来,老人临终前念叨着"它回来了。"按照风俗,就在当地用树枝火化掉,火焰卷着浓烟热浪在升腾。山上来了几个陌生人,交谈了一番他大概明白了这群人的来意,感谢父亲这么多年守着山,还有就是父亲在死前打电话告诉他们看到了消失多年的老虎,他一一向这些人递着烟然后打上火,最后一个人拒绝了,他看着那张脸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救助站的沙教授,他不抽烟。"村支书热情的介绍着,他抬头看了那张微笑的脸,有着一双儿时随着父亲见过的那只老虎一样琥珀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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